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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來跟本王對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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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來跟本王對賭一把

沈長清立在原地,朝不遠處投去目光,那裏很亮,亮到足以辨清身前人的面容。

那人正對著他,一身長襟華服,眉鋒鼻挺,雙目炯炯有神,眸中一閃而過其如獵鷹般的雄心,又被那人垂眸小心掩藏。

那人揮一揮手,數十個火把整齊劃一投入宮殿,殿門大開,烈火吞沒裏面倒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和一丈白綾下吊死的流著血淚的女人。

沈長清知道這人就是顏平,那個造了反的親王。

“長清君”,顏平在火光中漫步,在周圍宮殿倒塌聲中開口,“您覺得這景色可宜人?”

沈長清與他並肩而行,他領著沈長清在六宮之間轉了個遍,“我那皇兄品味不行,與其長年累月大興土木地改建,不如一把火燒了幹凈。”

“長清君總也不搭理本王,是不喜我這稱呼,還是不喜我?”

沈長清挑眉,手指勾了勾菩提下墜著的穗子,輕聲道,“你是聰明孩子,知道你老祖宗我想說什麽。”

顏平一噎,隨即爽朗大笑,“哈哈哈,是了!老祖宗生平最是重諾,定然放心不下我那幾個皇侄兒,請隨我來。”

顏平制止了想跟隨保護他的暗衛,只與沈長清兩個人走在宮道上。

他一路走,一路跟沈長清閑聊。

“人心這個東西啊,最是覆雜也最是簡單,就好比對付我那皇兄,只需要十六個字。

“揣摩上意,投其所好,善用上隙,坐收漁利。

“聽著很容易吧?做起來可一點都不簡單,丞相那個老狐貍總能抓到本王把柄給本王添堵,可若本王登基,第一個重用的還是這老狐貍。

“這老東西最是因循守舊,一開始肯定要鬧本王,但本王就是怕他不鬧!那些跟隨本王的人仗著從龍之功定然會狐假虎威惹是生非,而丞相就像是時刻盯著他們一舉一動的那條毒蛇。

“他們忌憚丞相的毒牙,就不得不收斂,而丞相是個文官,本王也不怕他反,權力制衡之下本王只需要隔岸觀火就能解決不少麻煩。”

“示外以強,示內以弱,恩威並用。不錯,你是自顏太祖以來最有謀略的小輩,顏安輸給你,不冤。”沈長清不吝誇讚。

顏平聽到誇獎,有些開心地笑起來,“老祖宗,您現在有兩個選擇,不如一會我們來打個賭。”

面前火光漸熄,黑夜裏那塊巨大的白布便格外刺眼。

白布很幹凈,沒有血跡,但裏面鼓鼓囊囊堆滿了屍體。

“老祖宗當年陪太祖打天下的時候,那可真是神機妙算,往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當真是令人心馳神往啊,不過——

“本王覺得您有個缺點,就是太心善了。須知斬草要除根,您若一鼓作氣滅了東突厥,我天齊版圖何止擴張三成!”

“我若滅了東突厥,周邊附屬國惶恐起來,豈不是要並力西向?打仗,只需要打痛對方,打怕對方,打得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自願奉上珠寶美玉來換取心裏那片刻安寧,然後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而不是像這樣——”沈長清一把掀開那白布,裏面的屍體衣著體面整潔,生前沒遭到什麽虐待,飲鴆而亡,留了全屍。

沈長清嘆了一聲,果然,都是皇子甚或公主,“做得太絕,你便不怕我生氣麽?”

“當然會怕,老祖宗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所以還是留了一線”,顏平伸出一臂,“前邊的路不好走,老祖宗用不用扶著點?”

“你費心了”,沈長清把傘放在顏平臂間,“替我拿著就好,你前邊的路,才是真的不好走。”

“好不好走不好說,不過本王說的是實話,接下來我們要去冷宮,那邊雜草叢生,經年鬧鬼,時不時還有毒蟲與蛇出沒。”

“再怎麽毒怕是也毒不過你”,沈長清沒問為什麽去冷宮,他手指摩挲著菩提珠兒,不疾不徐跟著,聽著顏平自言自語般的娓娓道來。

“廣福二十九年,也就是我那還是太子的皇兄登基前四年,他娶一太子妃,此女是驃騎大將軍常鴻方的女兒,常氏的肚子倒也爭氣,大婚三月就懷了個男胎。

“我父皇龍顏大悅,常氏給皇家開枝散葉實乃大功一件,便下旨將其立為昭陽長公主,封從一品誥命夫人。

“那是何等待遇呢?就連我這個不受寵的二皇子見了,也要恭恭敬敬喚一聲皇姐。”

“先帝子嗣稀少,膝下無女,皇子更是只有你們兩個,那時候他年事已高,抱了皇孫當然歡喜”,沈長清搖搖頭,“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父皇是怕顏家的根斷了。”

“老祖宗久居山上,不理人間,卻心思細膩,這一番言論倒像是親眼見過一般,本王佩服”,顏平也搖搖頭,很是唏噓道,“可惜這皇孫兒命不好,生在七月十五鬼門關大開那天,司天監一幹人等連著算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出結論,說他命裏帶煞,乃是惡鬼投胎,若放任這惡鬼長大,不但皇室江山搖搖欲墜,就連整個人間也要大難臨頭。”

“那會的朝堂上下才真是吵得不可開交,有人主張將其養在外面,有人主張直接賜死,更有甚者大罵昭陽長公主是個災星,偏她又是千載難逢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極陰之女,那些老頑固說,就是她給顏家招來了禍事。

“父皇他老人家力排眾議,大斥司天監實乃妖言惑眾,一道聖旨下去,命我皇兄登基之後,即刻立他那皇長孫為太子。

“廣福三十三年,父皇與群臣吵了四年之後,終於一病不起,皇兄登基的第二年春,也就是永安元年,立皇長子顏華池為太子。

“皇兄生性懦弱,耳根子又軟,司天監那幫人諫言了他幾句,他就又把太子給廢了”

說到這裏,顏平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些,沈長清瞟了他一眼,沒吭聲。

“老祖宗啊,您看看這人,簡直兒戲一般,史上從未有哪位先人立太子的當天就把太子連著皇後一起打入冷宮的!那是他的發妻啊!”

“你鋪墊了這般多——”

沈長清停下腳步,望著那爬滿了暗紅的斑駁血跡的冷宮院墻,墻上生了數不清的爬山虎,隔著老遠都能看見裏面業障叢生,怨氣沖天,沈長清伸手摸了摸掉了紅漆的老舊木門,從那打開的銅鎖上摸了一手指塵灰。

“你既如此愛她,她和前太子還活著嗎?”

“不愧是長清君,連我那點微末心思都逃不過您的眼睛”,顏平眼中閃過一絲驚詫,跟著很快轉為黯淡,“皇姐死了,她兒子還活著,瘋了。”

“皇姐是投井死的,死了大概有八年了,那孩子跟腐爛的母親一起待了八年,而整個皇宮上下,沒有一個人察覺皇姐已死。”

沈長清活了三千年,頭一回感到震驚,“昭陽公主爛在了井裏,那這八年間,顏華池喝的是什麽水?”

“誰知道呢,雨水,露水,或者井水。”

顏平神色有些狠厲,“本王破門而入的時候,那孩子正在用手指刨碎石泥地,挖螞蟻吃,滿手滿手都是血!顏安那個昏君成心想逼死他們母子!十三年!十三年不聞不問,甚至沒有派人去送過一頓飯!”

“他不是喜歡雨露均沾嗎?本王便讓他那六宮粉黛為他拋灑血雨!他不是對發妻親子不管不顧嗎?本王便叫他那滿宮上下一無是處的廢物通通去給皇姐陪葬!”

“為帝之道,當先治心,你太浮躁了。庸人可以感情用事,但為天子,要做到處變不驚。”沈長清等他發洩完,適時提點道。

“你的賭約我接了,至於選擇——我既然答應顏安,便斷不會反悔,哪怕我需要輔佐的是個可憐的瘋子。”

“您不再考慮一下嗎”,顏平目光灼灼地盯著沈長清,像盯著一塊鮮美的肥肉,“本王的成就絕不會低於太祖,這一點您很清楚。”

“你說的不錯,你與他一樣有野心,有謀略,你現在還太年輕,假以時日你會比他更精明。你懂得把握時機,懂得馭人之道,能在一夕之間改朝換代,你做得很好。

“但,你也很清楚,你的老祖宗長清君從來是個重諾之人。”

“老祖宗既然不願輔佐本王,為什麽還要教本王這些,就不怕有朝一日本王學會了,反咬您一口嗎?”

顏平無奈地攤了攤手,“罷了,您進去吧,裏邊灰大,本王只來得及命人草草整理了一番,您當心點落腳。”

顏平替沈長清推開門,目送沈長清消失在院中,又很貼心地關好了門。

沈長清走在院中,院裏的雜草還沒來及清理,鏤花窗格斷裂了幾處,縫隙裏滿是蛛網,破破爛爛的屋檐下懸著幾條灰撲撲的長帆,帆布在風中搖曳,帶得檐上爛瓦飄搖不定。

沈長清閉眼,仿佛能想象到那不為人知的過去十三年。

十三年,沒有婢女太監服侍,沒有人可供交流,沒有人修繕這半塌了的宮殿。

宮門落了鎖,門外是深宮虛浮的繁華,門內是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獨守空房的夜。女人堅持了五年,終於受不了這令人發瘋的安靜,於是拋下年方九歲的幼子,投井自殺。

那麽……那個孩子呢?

那孩子因為孤寂,一定乖巧極了,他這樣不吵不鬧地又守著死去的女人守了八年。

他會不會害怕喪失語言能力而時常自言自語?會不會餓瘋了啃茅草果腹充饑?會不會在連日不下雨的旱季,一邊低頭看著水裏漂浮著的母親腐爛的軀體,一邊打井裏的汙水上來救命解渴?

沈長清一路想,一路走,走了很久,尋了很多地方,一擡頭,才在濕漉漉的屋檐上找到那個臟兮兮的少年。

仔細算來,顏華池確實該是十七歲的少年了。

那少年蓬頭垢面死貓一樣趴在屋頂上,身上本來沒穿衣服,只是今兒來的人有些多,他才扯了爛布來蔽體。

“華池?”沈長清試探著柔聲喚道,“能聽懂嗎?下來說話。”

顏華池慢吞吞睜開眼睛,擡頭看了沈長清一眼,然後竟直接翻身一滾,直直從梁上跌落下來!

沈長清被這一出整得心驚肉跳,連忙上前把人接在懷裏,他本來以為顏華池是不小心,誰知這人居然在他懷裏呵呵笑起來。

“我下來了。你打算跟我說些什麽呢?”

沈長清還沒接話,顏華池就又咧嘴一笑,問道,“你為什麽還沒死啊,從前可只有死人才會陪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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